來源:發布者:時間:2022-12-13
無 哲
龍形史冊
上溯,青藏高原,回歸,巴顏喀拉山北麓,
抵達,約古宗列盆地。清澈的源頭,或胎盤。
黃河,古老得忘記了年齡,始于清冽,止于海之清澈。
無論你來自山溪的清澈,還是黃土高原的渾濁,
我都要成為你大水中的一滴。
只因這濁黃像冊頁,這清澈像文字。
我看到的與夢到的一樣,澎湃不止,
如血脈,在群山與曠野間奔騰。
奔成,東方龍形。
我們生來就是龍的兒子,早已輸進你給的鮮血,
子孫黃色的皮膚,是你精煉的古銅。
那時的魯西南,黃河流經的故道,初春子夜,
母親把自家的土屋當作產房,男嬰的哭聲破窗而出,
從黑夜開始,那盞羸弱的油燈燃盡長夜后,
接住黎明遞來的光。
娘,老家就這么稱呼。這個發音的土腥味很重,
來自田間,來自孩子的虎頭布鞋。根本就忘不了,
母親給我的血脈,像一河新水。
大水川流
大水川流,將伏羲的血,炎黃的血,蚩尤的血,
堯舜禹的血,秦皇漢武的血,成吉思汗的血,先民的血,
一腔血,兩腔血,滿腔血,注進大河的雄性,向北行進,在冷峻的青藏高原轉彎。
向東行進,在寬闊的內蒙古高原轉彎。
向南行進,沉入壺口重塑龍形,攜萬鈞雷霆出晉陜峽谷,
轉彎,向東行進。抖一抖龍身,告別厚重的黃土高原,
轉彎,穿過肥沃的黃淮海平原,
奔向一片藍,涌入那個叫海的浴場。
像一群將士,滌凈濁黃之征塵,而后轉身,
隱沒了龍形。
出嫁時,母親沒有吃到自家的烙餅。
追出大清河的姨娘,偷著塞給她一張白面餅。
背著包裹里的白面餅,轉彎,向北五里,再轉彎,
向東行三里,繼續轉彎,向南行一里,
走進耿集村,一個張燈結彩的農戶。
群山厚壤
在土里生長,石頭,如泥土中長大的顆粒。
一堆石頭擠在一起,隆起如炬的山峰。
任灌木,披在山的肩上。任風,梳理茂密枝葉。
依著群山,大河多了幾分野性,
川流中,黃河的磅礴,厚重了石頭一樣的浪頭。
離開群山,像掙脫了束縛。游進厚壤,像獲得了寬容。
厚壤之上的激浪,像犁鏵,犁開沃野的松軟,
在厚壤上行走,甩開兩岸延綿的田壟,卻甩不開濁黃。
而延綿的堤壩堅硬又溫柔,導引千年奔流,
如數萬鐵騎無休止的沖鋒,日日夜夜,
射出千萬支箭羽。
故鄉。泥土的顆粒細小,稀有的石頭住在遠山。
鹽堿地長出的紅薯不是石頭,土豆不是石頭。
可憐的石頭,壓在門樞下靜臥。
石頭的心,系著他鄉的一座山峰。
我想象母親提起的安陵堌堆,是個有石頭的地方。
清晨我偶爾聽到,安陵堌堆,隱約傳來寺廟的鐘聲。
那時我堅信,鐘聲,是石頭發出的。
火光與青銅
斧,生于石器時代。這利器,歷史興衰與往復的工具。
這利器,讓荊棘讓開生路。倒下的荊棘遇到火。
火。上蒼的賜予,燒掠了草芥,留下灰燼,或底肥。
刀。鋒利之刃行走在大野上,刺開厚壤。
第一把種子,試著鉆進土里,糧食成為收獲,果腹的面食,
黃河兩岸不熄的火。比如青銅,比如利欲,比如私有。
陷入群雄割據的大一統,直到王的方鼎聚攏沃野的靈氣。
王。萬民之王,以青銅的名義,利劍揮盡千年。
河水滌盡濁氣,血色在流水中消隱。
月下河邊,萬戶正搗衣。
正如孔子蹚過大河時曾在川上感嘆:逝者如斯夫。
沒有煤。但知道煤是黑的。
平原上的樹枝,夏收后的麥秸,秋收后的玉米稈,棉花柴,
冬天的枯草與柴禾。灶膛的火,燒開鐵鍋里的水,
也映紅,母親銅色的臉。
月光皎潔
暗下去的山巒,蹲在北面,像一團黏稠的夜色。
鳥群收攏翅膀。
夜里發聲的昆蟲,躲在離河流不遠的地方。
大河游走在靜謐的背面,默默傳遞月下流水的聲響。
因為月光,你拒絕黑。
借著瓦楞般波涌的反光,保持通往光的流向,
一如河床已然睡眠,魚們仍睜著眼睛。
看水面浮起月光,一片皎潔。
次日清晨,唐人王之渙酒醒,已忘了昨夜河景。
他步高臺,登上鸛雀樓,眼前大河卻與月下不同。
竟是白日依山盡……
故鄉的月光,皎潔挽著皎潔,浸透葉子的心事。
母親正在月下紡棉,
棗樹和椿樹睡著了,寨墻睡著了,門睡著了,窗子睡著了,
紡車和棉絮醒著,油燈醒著,
一雙白天放下鋤頭的手,在夜晚醒著……
壺口
突奔中不羈,過九曲十八彎,激情隱于明暗之間,
卻被一把天賜的石壺,收盡了戾氣。
那掛如瀑的浪頭,相互挽著臂膀,跌入壺口,
就深不見底,就粉身碎骨。沒了蹤影,沒了浪花,
留下如霧的水汽,升騰。再升騰。
壺底龍槽,傳出深吟低吼。
猜想翻濤欲吞噬群魔,滾浪似鑼鼓喧聲。
撕裂,龍槽堅壁。撞破,所有敗象。
每滴水,都成為波瀾。每粒沙,都是利爪。
征戰與殺伐。刀劈,斧砍,矛刺,戟舞,箭飛,馬嘶,
天下分合。君王,謀臣,將帥,三軍用命,鐵騎踏破疆土。
流離失所,生靈涂炭,而后安邦大治。
像在龍槽淬煉之后,借司馬遷漢隸,揮就千年史記。
此刻,于淵底重生。
巨龍清了清有些喑啞的嗓音,把頭一揚,重拾浩蕩之勢,
穿過孟門,擠過石門,沖出龍門,
披著新生的鱗甲,一路忘卻,酣暢南去。
耕過去,春天。一壟復一壟,母親和她的鄉親。
犁鏵將土壤翻過來,土地像波紋,蕩出一個季節。
直到風中波涌的麥浪,像大水,一片歲月再生的金黃。
秋收之后,還是遠離了故土。背著行囊,遷徙,
母親領姐弟三人,二舅護送,經河南,
需要蹚過那條河。雨后湍急的河,前日剛奪走兩人性命。
必須感謝河水的緩流,仁慈地擺渡了全家,向西,
朝晉南,父親工作的地方,找尋安居與溫飽的符號。
那滴水涌成烈獸
西風烈。陽光在草葉上低迴。
可以聽不到水聲,可以極目藍天。任飛鳥,由此向遠。
冰凌消融時滴落。
那滴水,草根如絲,蓄起河流生長的秘密。
那滴水,對蝴蝶之翼懷想。
那滴水,暗夜里游離蒼茫時分,松開星子們的手。
那滴水,對天籟之音的背叛。
那滴水,找到另一滴水。
那滴水,水滴抱成大水,生為那滴水,涌成,初生的浪頭。
雄心起,如川流千山萬壑的烈獸。
烈獸,濁浪排天時仰視蒼穹無盡的澄明。
烈獸,起起伏伏時波紋與弧線疊起歲月的容顏。
烈獸,漩渦成為暗流的中心,柔軟的絞索。
烈獸,刀鋒在絕壁上劃開石縫,剖析興亡的密碼。
烈獸,生為那滴水,
聲聲拍岸,回響大河的怒吼。
母親說幼年常有一張餅,逃離繼母的廚房。
此前,紅薯在土里還未養胖。土壤,于旱季失水。
拱出的草葉草根,被分食。牛羊的草。大人們的草。
孩子們的草。母親幼年的草。草們,掘不盡。
而今的季節顛覆季節,黃土里刨出的日子,
和母親握過的鋤,不知在哪面土墻下,消隱金屬的光澤。
穿越晉陜峽谷的鯰魚
我潛于水底。從魯西南的河道,逆游進晉陜峽谷,
在大河深處的濁暗里保持游姿。
水中的泥沙,并非難以穿越,像孤獨對我的每次深入。
我的觸須,找到谷底的縫隙,安一個家。
或等另一尾可以相愛的鯰魚,避開大水的流向,
避開偶爾下潛的釣鉤,避開陰謀,
遭遇小魚或毛蝦不是我的錯,
大口吞食時,懷著饑餓時的悔意。
避開水面與我無關的事情,醒來或睡去,
都是呼吸著谷底靜流的龍門客。
泛黃的玉米地,藏匿母親和她的同伴。
必須在濃密中搜尋,掰下玉米穗,集入柳條筐。
大雨來臨前,玉米穗擠上馬車。
鄉親們喜歡的那種艷陽天,玉米穗曬進打麥場,
黃燦燦望過去。
如一條條游在明晃晃水面的魚。
挽起兩岸的橋
橋是行人的智慧。對繞行的背叛,彼岸成為此岸的觸摸。
春天,河流鋪滿桃花汛。
秋天,兩岸的玉米和漿果在橋上行走。
冬天,流水在冰雪底部潛行,冰雪在橋底守護冬眠的魚。
現在,我立在鯉魚躍龍門的黃河左岸,聽不到濤聲。
濤聲弱于大禹鑿開龍門山時的聲響。
遙想大禹,像父親,劈開山石的壁壘,走在浪的前面,
大禹更像那些橋,治水傳說,連起古老與現代。
大禹會看到,一河被馴服的大水,不再擁有虎豹的骨骼。
南寨墻外的洼地,蘆葦蔥綠,少年們加入月下蛙鳴,
棕色甲蟲伏在盛夏的葦葉上,被少年捉入瓶中。
次日清晨,母親用來喂食草雞。
蘆花敗過之后,秋風吹來,母親備好快鐮,
收割少年藏進葦叢的趣事。
捆扎好的蘆葦,換一年的油鹽。
母親像歲月急流中的橋墩,支撐家中冷暖。
一如困苦壓來時,母親會揮揮手,把它撐回高處。
蒼鷺與稻草人
蒼鷺在高處行走,劃過翅膀的氣流,告別尾羽。
前方撲來的氣流如空中漩渦,而流水在低處。
河中的漩渦勾結了空中的漩渦,
蒼鷺無懼。像空中的魚,游離于云朵之間。
一如魚在水底飛翔,深諳流水的規則。
而流云有高低,大水有深淺,世間有善惡。
縱然千萬羽翼,億萬鱗片,恍若無數過往世事,
不過是史書先后之章節。
母親心細,田間稻草人雖無五官,仍會戴上舊草帽,
隨風舞動衣袖,嚇跑覓食的鳥。
母親。你這寬闊的河水,
此岸站立著取水的大姐,二姐,還有兒子,小妹。
彼岸站著取水的孫輩,他們喊你奶奶,姥姥,
像在守護,
岸邊那串八十六穗的老玉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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